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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本文配图选自纪录片《十八岁的流水线》，电视剧《外乡人》《温州一家人》《星辰大海》等剧照。

　　B站悄悄火了一部几年前的小纪录片，《十八岁的流水线》。

　　是真小，连头带尾只有30分钟。但幕后，导演跟拍三年，走访东莞、惠州等珠三角城市，镜头对准平均年龄18岁的厂弟厂妹们。

　　李梦诗正在和男友杨鹏约会。两人吃着木桶饭、瓦罐汤，一份十几块钱的简餐，小情侣也吃得开心。

　　李梦诗是广东茂名女孩，97年的。杨鹏95年，老家四川南充，初中辍学来到这家电子厂，三四年时间已经熬成了厂里的“老人儿”。

　　杨鹏干的是修理工，用撬刀处理电子零件，手一滑就会伤到鲜血直淌。

　　去医务室简单贴个创可贴，继续回工位干活。误了工要罚钱不说，一个人停下，后面的都跟着停摆，耽误不起。

　　杨鹏刚来的时候不懂，被“骗”到这个岗位上，才知道这是整个厂最累的活儿，有时候手酸得碗都端不住。

　　杨鹏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，女方父母嫌弃他的学历和工作，不同意。李梦诗学历比杨鹏高，但不嫌弃他。

　　杨鹏进厂早，李梦诗刚来的时候，他总是帮她，遇到事为她说话，犯了错替她解围，渐渐两人谈起了恋爱。

　　流水线的机械乏味，困不住李梦诗的心劲。

　　她会弹吉他，初中参加过茂名市的绘画比赛。要不是偏科厉害，数学怎么都考不及格，也不会沦落到一所不喜欢的中专，半途而弃。

　　她喜欢音乐，现在的工作跟音乐仿佛沾亲带故却又毫不相干——测音。李梦诗经常想着有机会要离开工厂，做自己喜欢的职业，看从没见过的东西。

　　▲李梦诗在年会上表演节目

　　那你男朋友怎么办？导演问。

　　如果可以，带他一起走啊。李梦诗羞涩地笑。

　　但对于初中都没念完的厂弟们来说，没有一技之长，远走高飞谈何容易。和李梦诗一样生于97年的杨玉金、申才金，他们的目标更简单，就是挣钱、攒钱。

　　杨玉金家里穷，她唯一的梦想是回去盖一所大房子。但当问她盖房子需要多少钱的时候，她不答，瞬间捂脸痛哭，情绪失控到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。

　　她的压力，已经快要爆炸了。

　　云南文山男孩申才金，负责焊锡和打螺丝。每天工作12小时，月薪五千，是他老家水平的两倍。别人挣钱自己花，他却要靠这些钱养活全家。

　　食堂的晚餐，只是一勺白菜加一勺辣椒下饭。庞大的订单就是闹钟，忙起来连厕所都顾不得上。没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之说，下班后匆忙扒口饭，继续加班四小时是常态。

　　管理一条流水线的小领导叫拉长。拉长对这届95后工人的概括是：一半是为了赚钱，另一半是为了玩。

　　来自四川的毕子依林和同伴黑来拉夫，就是后者。

　　他们十四五岁来到工厂，打打闹闹，三四年一晃而过。毕子依林原本考上了西昌一所学校，可他觉得读书实在太苦了。听老乡说东莞的工厂“好耍”，就来了。

　　怎么个“好耍”呢？打牌、唱KTV、跟女孩子恋爱。所谓恋爱，其实就是开房。

　　“先逛KTV，然后各自拉走各自的”，两个男生对看一眼，后面的话咽了下去，笑得油腻又鬼祟。

　　女孩子们肯么？毕子依林说“看你拉不拉得动，拉得动就走”。

　　导演问，开房贵么？“不贵，特价20块钱吧。”

　　低廉的享受触手可及，所以毕子依林重复着一种规律且奇异的节奏：钱花完了就回去工作，工作一两个月，手头有了点钱再出来玩。反正辞职方便，回厂也方便。

　　“感觉真的太好了”，十八九岁的男孩咂摸道。

　　这样放肆的“专业玩家”毕竟是少数。导演接触了63名工人，其中90后75%，95后占到52%，大都来自西南部城镇，学历为小学或初中。

　　导演让孩子们面对镜头说出想要的生活，高频词是相似的：

　　“努力挣钱，让爸妈过得好”

　　“当一名司机/厨师”

　　“成为一名设计师”

　　“学一门技术”

　　“盖一间大房子”

　　“开一家自己的店”

　　“做一个有钱的人”

　　“当老板！”

　　28岁男生小C，忍受不了女朋友和男闺蜜暧昧不清，分了。他待感情认真，却比不上舍友讨喜。

　　舍友在老家已订婚，但不妨碍在厂里烂桃花朵朵。长相帅，会打扮，能说会道，最近的苦恼是一个已婚女性纠缠他，因为该女与老公感情不好，向他身上来求安慰。

　　▲图源《外乡人》剧照，图文无关

　　舍友经常拉上同宿舍的人彻夜出去玩。吃饭、唱歌、打扑克，谁输一局脱一件衣服，气氛到位了，各自去开房。

　　老实的小C感叹，在这里，能说会道是第一关，靠嘴皮子讨得女孩欢心，人家才有兴趣继续了解你的性格、收入、家庭等等。

　　这些真实案例来自河南农业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宋丽娜的调研，她对打工青年的状况做过大量学术研究。

　　受访者们坦率分享“泡妞法”：溜冰，下载音乐，写文字，QQ空间，发图片，动图，下载电视剧，网游，微信红包，讲有趣的事，聊手机，看电影，吃饭，K歌，开房，逛街，旅游，搭讪。

　　▲《外乡人》剧照

　　这些技能都是建构男女关系的常用方法。明显看到，前面几种带有浓重的时代烙印，十多年前流行；后面是最近几年常用的互撩手段。

当两性关系变得潦草和低门槛，受伤更惨重的当然是女孩。

　　2013年卫计委发布过一份《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3》，41.8%的未婚青年务工者有婚前性行为，43.5%的年轻人不知道紧急避孕。

　　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报道过李丽（化名）的经历：18岁随亲戚来到东莞，进入工厂。不足一年半，恋爱三次、失恋三次、怀孕三次、流产三次。

　　▲《温州一家人》剧照，图文无关

　　第一任男友只是给了200元钱，还是小姐妹带她去小诊所做手术，费用60多元，很痛。李丽只有一个念头：恨死那个男的了。

　　低落期，同厂一名组长对她关怀备至，于是有了第二次怀孕并流产。组长带她回广东某市的老家，但家人不同意。挫败下，几个月后李丽酒醉后与一名在迪厅结识的男生同居，再次怀孕、流产。

　　工厂男女比例2：8。小芳（化名）的男友其貌不扬，却有3个女友，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。

　　有渣男就有渣女。在上海打工的小梅（化名）第二次怀孕，老家还有个两岁儿子。两个孩子的爸爸都是老乡，她没有结婚的打算，肚里这个肯定不要。至于老家的儿子，是因为发现怀孕时已经来不及。

　　▲《温州一家人》剧照，图文无关

短期化，速食化，是流水线青年的恋爱常态。广东省妇女维权站人员概括，“她们大多率性而为，对现实缺乏考虑。”

　　美籍华裔女作家张彤禾2004年去东莞待了两年，写了实录《打工女孩》。

　　湖南女孩伍春明，第一次进城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出去的。那是1992年，她17岁，向表姐借钱买票来到东莞，在一家涂料厂打工，只干了两个月，化学品的气味把她熏回了家。

　　第二年她又借钱买火车票出来了。那时没有人才市场，伍春明和同伴挨家工厂敲门，被一家玩具厂录用。做了4个月，她嫌太累不干了。同事的表哥把她带到深圳，来到一个发廊，光线昏暗，摆着一张张按摩床，那里的女人浓妆艳抹。伍春明很害怕，扔下行李箱从发廊后窗逃走。

　　会不会真的被抓去当小姐，她也不知道，但老家的人都这么说。女孩子进城打工这件事，在那个年代还笼罩着一层危险的疑云。

　　▲图源《外乡人》剧照，图文无关

　　逃出发廊之后，伍春明还是进了一家玩具厂，做流水线女工。她不甘心，开始努力改变命运。她大量阅读市面上流行的成功学书籍，报培训班，学文秘、英语，学商务礼仪、举手投足。

　　伍春明用14年时间完成了一场脱胎换骨，成了厂妹里脱颖而出的少数。虽然仍会因为单身被父母催婚，但她的婚恋观已经和老家那些早早嫁人、生子、被家暴的姐妹彻底不同，外出打工让她无需受任何人摆布。

　　伍春明的经历，就像去狗血版的《星辰大海》，很“简爱”。

　　不是每个女孩都能有伍春明的硬气和运气。鱼龙混杂的工厂里，三角恋和婚外恋很普遍，婚外孕和流产也是。一些事在女工们中间流传：一个姑娘因为感情受挫自杀；另一个女孩在宿舍厕所生下孩子，把婴儿扔进马桶，孩子死了……

　　但对于有定力拒绝诱惑、本分谋生的女孩来说，工厂是个好选择。这家代加工品牌运动鞋的大工厂里，80%工人是女性。

　　17岁进厂的周银芳，在这遇到她现在的丈夫，辞职回家生了两个孩子又回来，跟老板谈判升了职，现在是主管，手下有1500名工人。她30岁，声音已经嘶哑，是常年在机器轰鸣中扯着嗓子喊的缘故。

　　没有“简爱”的霸道总裁和玛丽苏，她吃苦耐劳，稳扎稳打，向上流动。工厂管理层分13个等级，不同等级有专属食堂，孩子也是地位的象征，只有生产线组长及以上才能获准夫妻同住工厂，可以带一个孩子。普通女工，只能把孩子留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。

成为妈妈之后，自己的地位直接影响到孩子的处境。现实如此尖锐，并不因为你身在北上广的高楼还是流水线的工位而有所区别。

　　▲图源：她社区 夏漠秋雨/ 摄

　　在我们公号后台，也有读者留言讲自己的故事——

读者@蒲公英：

　　1998年第一次到广东东莞打工，父亲给了我300元，车费就花掉160元。到了老乡进的厂时，厂里却不招人了。天色已晚，同行的还有两女三男，我最小。大家都没钱，最便宜的旅店30元，大家都舍不得住，就在厂对面的空地待了一晚。正月十六的广东，不冷，但蚊子超多，第二天满手满头是包……

读者@何蓉：

　　农村来省城读书的女孩，大学靠打工才完成学业。打工期间遇到有人介绍给富人包养，说这是笑贫不笑娼的年代，也有老板明里暗里的暗示。十年了，现在想来庆幸坚持自己的选择，终于靠自己的努力过上满意的生活。

读者@抒君：

　　还好12年如一日坚持爱好，做手工绳结，今年拿到用自己名字注册的原创品牌。原本以为我会像其他外来务工的女子一样，可当我在这个陌生城市站稳脚跟，有爱我的老公，可爱的儿子，自己喜欢的事业，就特别佩服自己当初的勇气和坚持！

读者@邱诗焱：

　　18岁技校毕业南下打工，不满流水线的工作，夜班下班白天去学电脑，后来换日企做了文员。22岁辞职去大连外国语学院自考日语专业，25岁毕业进入日企，半年后晋升为副总助理翻译。今年我38岁，有两个女儿，生活优渥。

她们都有灰扑扑的经历，也都从命运密不透风的安排里撕开了自己的出口，替她们开心。

　　这两年，南方工厂招工遇冷的新闻频繁出现，流水线的燥热归于冷静，低起点女孩们也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机会。

而不管身在何处，一个女孩子最该抱紧的始终是自己。

来聊聊

你满意自己现在的工作吗？

　　参考资料：

　　《十八岁的流水线》 导演：Luojunnan Yin 来源：Bilibili

　　《打工女孩——从乡村到城市的变动中国》 张彤禾著

　　《中国每年至少有600多万例人流手术》 来源：新华社-瞭望东方周刊

　　《婚恋技术主义：农村90后青年的婚恋实践》 作者：宋丽娜

　　《流水线上的爱情快餐——以在富士康郑州厂区的调研为例》 作者：宋丽娜

　　紫宸，灵魂有香气的女子签约作者。资深编辑、媒体评论员，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，新榜原创top20作者，深度研究中国女性情感和社会心理。